2024年4月2日下午,一場深刻與真誠并存的新書分享會在周口市新華書店購書中心舉行。劉慶邦老師攜新作《花燈調》與讀者面對面交流。現(xiàn)將現(xiàn)場錄音整理如下(有刪節(jié))。
主持人:在這美好的人間四月天,劉慶邦老師回到周口、回到家鄉(xiāng),給廣大讀者一個近距離與他見面的機會。
劉老師的新作《花燈調》講述了一個奇女子帶領一個鄉(xiāng)村脫貧致富的故事。小說中說貴州偏遠山區(qū)有一個農村叫高遠村,那里地理條件惡劣。女主人公向家明放棄了令人艷羨的工作和富足安定的生活,選擇來到這個小村莊,走向田間地頭,攀在懸崖峭壁,住在簡陋的屋舍,從“走新路”到“闖新路”再到“致富路”,她用她的真心、良心和責任心,讓人民放心、舒心、安心。她與廣大村民一起努力,共同書寫了高遠村這個“丑小鴨”鄉(xiāng)村的華麗變形記。
在看這篇小說之前,聽說您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叫《小說的種子》,在網絡上看到您在一次訪談中提到“小說要會拐彎”這個有趣的話題,其中一定蘊含著小說獨特的藝術魅力,請您結合新作《花燈調》的創(chuàng)作過程,給我們講一講一篇小說從種子到寫成作品的過程。
劉慶邦:謝謝主持人,謝謝各位讀者朋友。家鄉(xiāng)的書店對這本書的重視,也是對我作為書的作者的支持,非常感謝。
我認為小說的文本價值是通過閱讀實現(xiàn)的。如果你的小說寫出來了,沒人看、沒人閱讀,那么它的價值就不能實現(xiàn)。也就是說小說的文本價值是作者和讀者共同創(chuàng)造的。不管多么好的小說,必須有讀者的閱讀。提到《小說的種子》,這個小孩都懂得,每一個小孩都是一顆種子,這是一個比喻,有的說是眼睛,有的說是支撐點,有的說是閃光點、爆發(fā)點等等。它其實是作家的思想、理念、概念,所以我們寫小說之前,要有對生活的認識,發(fā)現(xiàn)美,發(fā)現(xiàn)隱藏的思想和主題。這個思想和主題在我們心靈的土壤里經過孕育,經過心靈陽光的照耀、心靈雨露的滋潤,一點一點地生根發(fā)芽、開花結果,才能長成一棵小樹。比如說《花燈調》這棵小樹,它的種子就是基于我對國家脫貧攻堅、精準扶貧、全面脫貧奔小康重大決策的一個認識。這個認識必須而且一定要站在世界的高度,站在人類的高度,站在全局的高度,認識這么一個歷史性的偉大工程,以及它的偉大意義。
一座豐碑,就是要載入史冊的。我之所以把它說成豐碑,而不是里程碑,也不用紀念碑,是因為里程碑有階段性,我覺得用豐碑來概括這個偉大的歷史性的功績、來概括中國農村的歷史性的變化和歷史性的進步更合適。這個豐碑,不是石碑,它是口碑。所謂口碑,是建立在人民心中的、有口皆言的,不是石頭堆砌的,是口口相傳的。
我喜歡用“三個千年”來評價這本書。首先是“千年一夢”。這個夢想就是中國人歷代想脫離貧困,想過上富裕生活。我說這個夢想有千年,它不只是三千年、 五千年。有史以來,中國農民一直處在最底層,很受傷。國家沒有什么像樣的工業(yè),比如中央政權需要財政支持,那怎么辦?只有收稅,收農業(yè)稅;國家要對外防御、造兵器、養(yǎng)軍隊,錢從哪里來的?沒有工業(yè)、沒有采礦業(yè)、沒有金子、沒有銀子,只能靠農民種點糧食。中國的歷代農民太苦了,這個古時多有記載?!稇戅r》中說“四海無閑田,農夫猶餓死”,也就是說雖然所有的田都種了,但是仍然有人餓死,狀況非常慘。幾千年來,中國農民吃不飽飯、受貧窮。所以,吃飽飯、擺脫貧困一直是農民的千年夢想!進入改革開放時期,開始是責任田包產到戶,解決了吃飽飯的問題,不過還有一些提留,需要上交一些公糧。隨著國家的發(fā)展越來越快,糧食越來越多,2006年取消農業(yè)稅,接著農民種田還可以領到補貼,這“千年一夢”終于實現(xiàn)了。第二個是“千年德政”。千年德政,我認為是脫貧攻堅。黨的十八大以來,開展脫貧攻堅,是幾千年來一個偉大的德政。這個很好理解。最后一個是“一步千年”。就是通過脫貧攻堅這一步,實現(xiàn)了跨越千年的中國人的夢想。這就是我所謂的思考。有了這些想法以后,我就一直想寫這本書,不寫覺得對不起這個時代,也對不起讀者,對不起自己作為一個作家的責任、使命和良知。因為現(xiàn)在這個時代,需要有與之相匹配的一個作品。重要的是寫出來了也就完成了我的一個夢想。
主持人:您的作品之所以受到讀者青睞,是因為您能夠站在讀者的角度進行創(chuàng)作。您在創(chuàng)作《花燈調》的時候,曾經深入貴州偏僻山區(qū)的一個小村莊去采訪。對您來說,深入到生活當中去,是進行創(chuàng)作必須要做的事情嗎?
劉慶邦:是的,我們必須俯下身子,踏踏實實地向生活學習。學習,就要到鄉(xiāng)村去,到老百姓中間去、到農民中間去,然后踏踏實實跟他們交朋友。他們才會把自己內心的經歷和故事說給你聽。
寫一部小說,要有兩種準備。一種準備是自覺的準備,也叫主動的準備,那么另外一種準備呢,是不自覺的準備,也叫被動的準備。這兩種準備都是非常重要的。什么叫不自覺的準備?就是一個作家的人生經歷和閱歷,不是說我要去寫這個東西的臨時準備。臨時準備是一定要有的,但是這個被動的準備、生命的準備更重要。比如我寫這個作品,我的被動的準備是什么呢?就是我的人生經歷。我作為一個50后的作家,人生經歷特別豐富,好多大事我都經歷過,五十多年的寫作經驗,特別是每一個困難的經歷,以及貧窮的經歷,都讓我有刻骨銘心的感受。
主動的、臨時的準備,也非常有必要。如果你沒有臨時的、自覺的準備,就是剛才說的你不了解生活,不了解這里的情況。你成年在城里住著,你不在鄉(xiāng)村生活,你不了解農民的變化,你不了解駐村第一書記的整個奮斗過程,怎么行呢?把兩種本領加起來,才能完成我們要寫的作品。有了被動的長期的準備,才可以使作品更厚重。之前有人問我,你什么時候準備寫這個小說的?我說,從剛懂事就準備了。這個準備,不是技巧準備,是什么準備呢?是生活的準備,是饑餓的準備,還有生命的準備。這一系列的被動準備,使這個作品更加厚重。所以說,我認為深入生活是必要的,這兩種準備都是必要的。
主持人:在創(chuàng)作《花燈調》的時候,您深入貴州的一個小山村,在這個村莊里肯定有一些讓您印象非常深刻或者是讓您感動的事情,能和我們分享一下嗎?
劉慶邦:好的。我在那里生活時,每天跟著的這個駐村第一書記,是個女書記。她嗓子非常好,唱歌唱得好,會唱好多歌,曾經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市里的女檢察員。天天跟她走,我就了解了很多生動的細節(jié),都是讓人非常難忘的。比如說知道了這個村的貧窮程度,叫深度貧困,無路、無水、無電、無通訊,好多老人、孩子在2015年之前都沒見過汽車,這些是你想象不到的。出去打工的小伙子找著對象,有的生了孩子說回家看看吧,回去一看知道是這種貧困程度,女方忍受不了,把孩子丟下就走了。
我寫的有一個小女孩叫王安新。她爸跟她媽談了戀愛,回來后生下她。不等她滿月,她媽就走了。家里有祖母,還有曾祖母,祖母70多歲,她快9歲。她媽走了,她成了一個留守兒童。她爸認為她媽走,是因為家里太窮了,想改變貧窮的狀況,想了一個邪招,去偷竊,到附近倉庫偷了幾箱酒。這個地方離茅臺鎮(zhèn)不太遠,偷的是茅臺酒。茅臺酒的價格很高啊,她爸一下被判了15年。本來這小女孩就很可憐了,這一來更是雪上加霜。
這一個是窮的典型,還有一個是富的典型。2016年,全村5000多人,年人均收入867元,平均下來一個月才幾十元。幾年以后,年人均收入達到12000元,是2016年的十倍還多。另外,村里還修了路,通了網絡等,不但修了通村路,還修了通到各個小組、各家各戶的路。
還有一個典型,就是典型人物。我在寫這部長篇小說的時候,一心要找一個駐村第一書記,這個人有著決定性的作用。當我見到這個駐村第一書記時特別高興,“眾里尋他千百度”,終于找到了。我把她稱為新時代新人。什么是新時代新人呢?他們有堅定的信心、堅定的信念、不變的初心,還有新的思想、新的擔當、新的作為、新的奉獻等,這些構成了他們光彩照人的氣質。
除了這一個主要人物,還有一系列的人物,像鎮(zhèn)長、轉業(yè)軍人等等。當然還有一些復雜的人,比如酒鬼,一喝了酒就給書記打電話,沒吃的了,跟書記要好吃的,書記幫他找了工作,生活慢慢變好了。還有吸毒的,也是書記讓他創(chuàng)業(yè)、幫他創(chuàng)業(yè),后來不吸毒了,而且還找著老婆了。這些細節(jié),讓我們真真切切地看到事實的真相。
主持人:您為什么給這本書取名為《花燈調》呢?
劉慶邦:我開始起的題目是《淚為誰流》。這個書名是我在深入生活采訪駐村第一書記的時候,就已經確定的。我覺得這個書記在整個過程中付出的眼淚太多了,書中提了六次。有的是為了爭取一個項目,求人啊,有時說著說著她自己激動了,委屈地哭起來了。還有就是有些村民不聽話、調皮搗蛋,比如說讓他修路,他不修,好多人都修了,他還是不修,因為要占他家的地,擱那硬扛著。村里人做不通工作,只好請書記出面。書記也很生氣,就大聲吼他,就說我跑這么遠是為什么呀,還不是為了你們以后過好日子嗎?還不是為了你們有路走嗎?說著說著就哭了。村民一感動,就答應修路了。還有請人家吃飯,給人家敬酒,自己不能喝酒,喝了過敏,但為了成功簽合同,不得不喝。喝了不舒服呀,就難受得流淚了。
后來,聽他們唱《花燈調》,覺得《花燈調》這個名字比較喜慶,也比較好聽。這是一個民間小調,人們看到生活的變化,就自己編成民間小調,從一月唱到十二月。我覺得這個挺好,所謂小調,是一種低調,也符合我寫小說的一個觀念,調子也符合我自己做人的這種調子,很保守低調。所以我改成《花燈調》以后,自己很高興、很滿意,也得到了中國作家協(xié)會的贊賞。正好書出來以后趕上過新年,作家出版社就拿這個題目做文章,“飄逸花燈迎新春,就是唱響《花燈調》”。
主持人:著名評論家汪政先生說:“《花燈調》不僅是劉慶邦先生刻骨銘心的審美之旅,也是中國新鄉(xiāng)土寫作的重要收獲。新的結構,新的人物,尤其是作家對中國農村重大變革的深刻領會與真誠響應,為新鄉(xiāng)土文學提供了極富生長力的新質。”再次感謝劉老師!
主持人 張俊紅 整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