◇李向前
昨晚閱讀《中國文學(xué)史》,看到這樣一段唱詞:“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(dān)裝,四大皆空相。歷盡了渺渺征途、漠漠平林、壘壘高山、滾滾長江,但見那寒云慘霧和愁織,受不盡苦雨凄風(fēng)帶怨長。雄城壯,看江山無恙,誰識我一瓢一笠到襄陽?”
這段唱詞源自清初劇作家李玉所寫的劇本《千忠戮》?!肚е衣尽分饕獙懥搜嗤踔扉ハ菽暇?、建文帝喬裝逃亡的故事。作者一方面描寫了南京陷落后朱棣殘暴的大屠殺,另一方面痛斥了靦顏事敵的文武大臣。同時,他又對建文帝被迫出逃、慘痛的流亡生活,寄予深切的同情。
劇本中的朱允炆、朱棣等在歷史上確有其人。朱允炆是朱明王朝第二位皇帝,明太祖朱元璋之孫,懿文太子朱標(biāo)的次子。因朱允炆在位時的年號是建文,所以后世稱他為建文帝。建文帝在位僅僅四年,就被他的四叔燕王朱棣發(fā)起靖難之役搶奪了皇位。
由于建文帝即位后采取削藩政策,引起了朱棣的強烈不滿。在僧人姚廣孝等人的幫助下,朱棣發(fā)動靖難之役,起兵攻打南京。
建文四年六月,燕軍渡過長江直逼南京城下,谷王朱橞與曹國公李景隆開金川門迎降,京師遂破,燕兵進京。在燕王軍隊抵達后的一場混戰(zhàn)中,南京城內(nèi)的皇宮起了熊熊大火?;鸨粨錅绾笤诨覡a中發(fā)現(xiàn)了幾具燒焦了的殘骸,已經(jīng)不能辨認,據(jù)太監(jiān)說是皇帝、皇后和皇長子朱文奎的尸體。
關(guān)于建文帝的下落,《明太宗實錄》中是這樣記載的:“上(即朱棣)望見宮中煙起,急遣中使往救。至已不及。中使出其尸于火中,還白上。上哭曰:‘果然若是癡呆耶?吾來為扶翼爾為善,爾竟不諒,而遽至此乎!’……壬申,備禮葬建文君,遣官致祭,輟朝三日?!?/p>
可是,“備禮葬建文君”之事只見于官修文字,并沒見于私人筆記,更沒有實物可證。也就是說,并沒有人見過建文帝的殯葬儀式,也沒有人能說得出建文帝的墳?zāi)乖谀睦?。所以,《明太宗實錄》上的記錄并不可信?/p>
在明朝長達二百六十多年的歷史中,民間一直流傳著各種有關(guān)建文帝下落的說法,但朱允炆的下落始終是一個歷史之謎,誰也不能肯定他真的被燒死了。后來一些對他抱同情心的歷史學(xué)家都說他喬裝成和尚逃離了南京。當(dāng)時官方的記載只能說皇帝及其長子死于難中,否則,燕王就不可能名正言順地稱帝了。
三百多年后,在清朝主持編寫的《明史》中,建文帝的結(jié)局是這樣寫的:谷王橞及李景隆叛,納燕兵,都城陷。宮中火起,帝不知所終。燕王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,越八日壬申葬之。或云帝由地道出亡。
建文帝的下落有三種說法:一、不知所終;二、焚死;三、由地道出亡。民間流傳最廣的就是第三種說法,李玉所著的《千忠戮》就采用了這種說法。
靖難之役后,許多大臣見風(fēng)使舵、改投新主,但也有一部分大臣忠于朱允炆,不愿與篡奪皇位的朱棣合作,這些人之中最有名的當(dāng)屬方孝孺。
方孝孺(1357年~1402年),浙江寧海人,他小的時候十分機警敏捷,每天讀書超過一寸厚,鄉(xiāng)親們稱他為“小韓愈”。方孝孺成年后跟著宋濂學(xué)習(xí),宋濂門生中有一些知名的文人都不及他。
洪武十五年,因吳沉、揭樞的推薦,方孝孺被朱元璋召見。朱元璋欣賞他舉止端莊嚴肅,就對皇太子朱標(biāo)說:“這是一個品行端莊的人,你應(yīng)當(dāng)一直用他到老?!?/p>
洪武二十五年,方孝孺又因為別人的推薦被召到宮廷,被授予漢中教授之職。
朱允炆即位后,方孝孺成為顧命大臣之一,在建文新政中起到重要作用。每逢國家有重大的政事,朱允炆都要向方孝孺詢問。當(dāng)時修撰《明太祖實錄》以及《類要》等諸多典籍時,方孝孺都擔(dān)任總裁,他非常感激朱允炆的知遇之恩。
后來,燕王朱棣起兵南下,朝廷議定討伐的詔令、檄文皆是方孝孺的手筆。
燕軍攻陷南京城后,由于方孝孺的威望很高,朱棣想要方孝孺為他起草即位的詔書,方孝孺拒絕。
朱棣走下臥榻安慰他道:“先生不要自取憂苦,我只是想要仿效周公輔佐成王的方式?!?/p>
方孝孺厲聲質(zhì)問:“那周成王在哪里?”
朱棣答:“他已自焚而死?!?/p>
方孝孺又問:“那為何不立成王的兒子為君?”
朱棣說:“國家需要成年的君王?!?/p>
方孝孺恨恨地說:“那為何不立成王的弟弟?”
朱棣理屈詞窮,他傲慢地答道:“這是我們朱家的事。”
隨后,朱棣回頭示意左右侍者給方孝孺送上紙筆,他對方孝孺說:“昭示天下,非得由先生您起草詔書不可?!?/p>
方孝孺把毛筆擲到地上,邊哭邊罵道:“死就死了,詔書我絕不能起草?!?/p>
朱棣暗壓怒火說:“你死,就不怕株連九族嗎?”
方孝孺怒聲答道:“就是株連十族又如何?”
朱棣大怒,下令處死方孝孺及他的親友門生共計八百七十三人。由于此事牽連甚廣,加之后世對方孝孺的同情,故而有了明成祖“滅十族”的說法。
建文四年六月,方孝孺被車裂于街市。他在臨死前作絕命之詞:“天降亂離兮,孰知其由?奸臣得計兮,謀國用猷。忠臣發(fā)憤兮,血淚交流。以此殉君兮,抑又何求!嗚呼哀哉,庶不我尤!”
方孝孺的弟弟方孝友與他一同赴刑場,方孝友也賦詩一首而死。在方孝孺被殺之前,他的妻子鄭氏及他們的兩個兒子中憲、中愈已自縊身亡,他們的兩個女兒也跳進秦淮河自溺而死。
方孝孺是一代大儒,一生寫下不少詩文佳作。在他被處死后,他的著作也被朝廷列為禁書。永樂年間,官府只要發(fā)現(xiàn)有收藏方孝孺著作的人,皆定為死罪。但是,仍然有人冒死收藏他的著作,這才使方孝孺的詩文得以傳世。
方孝孺曾作一首《鸚鵡》詩:“幽禽兀自囀佳音,玉立雕籠萬里心。只為從前解言語,半生不得在山林?!?/p>
這首詠嘆鸚鵡的詩,實為感慨人生在世不可逞才顯能,道出了好事有時反而變成壞事的哲理。方孝孺這首詩原系借鸚鵡抒發(fā)自己的感慨:要不是自己“解言語”、有才學(xué),也不至于被囚入“雕籠”,淪入官場不得自由。
不知道方孝孺在寫這首詩的時候,是否預(yù)感到了自己人生的結(jié)局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