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世琪
作為在中國文壇上有著重大影響的中原作家群體——河南作家,他們始終對歷史題材情有獨鐘,并且取得了非凡成就。自2016年7月起,作家出版社陸續(xù)推出周口作家柳岸的“春秋名姝”系列小說。所謂“春秋名姝”,即《公子桃花》《夏姬傳》《文姜傳》和《西施傳》四部長篇歷史題材小說的統(tǒng)稱。眾所周知,春秋時期,周王室衰微,其政治、經(jīng)濟、軍事實力遭到嚴重削弱,進而各諸侯國紛爭不斷,戰(zhàn)亂四起,整個社會動蕩不安,變幻莫測。在這樣的社會里,以公子桃花、夏姬、文姜和西施四大名姝為代表的女性,因為容顏貌美、性情善良,而不得不成為各國統(tǒng)治者籌謀政治的棋子。從個體的視角看,她們幾乎都經(jīng)歷過常人難以想象的坎坷的情感歷史,但是從諸侯國的視角看,她們卻常常能以聰慧的氣質(zhì),為其諸侯國政權(quán)的穩(wěn)定作出積極貢獻?!版保从凇对娊?jīng)》中的“靜女其姝”?!懊?,就是著名的美女,“春秋名姝”就是春秋時期的著名美女?!按呵锩毕盗行≌f,就是春秋時期四大美女公子桃花、夏姬、文姜和西施的個體傳奇歷史,同時也是一部春秋爭霸史。
一、作為個體的歷史敘述
歷史傳記小說大多以男性為主,多為帝王、諸侯、名臣等,如《康熙大帝》和《曾國藩》?!按呵锩毕盗行≌f則將敘述重心放在了幾位女性身上,從而起到了不一樣的敘述效果。
“春秋名姝”系列小說分別書寫公子桃花、夏姬、文姜和西施四位女性的傳奇一生,如果僅從題目上看,毋寧說小說寫的就是四位女性的傳奇史。仔細考察這幾位女性,我們不難發(fā)現(xiàn)她們都有著絕美的容顏,這也就注定了她們生命歷程的不平凡性。從公子桃花到夏姬再到文姜,三位女子因美貌輾轉(zhuǎn)于多位男性之間。公子桃花最先是息侯的夫人,后因楚文王掛念,又成了楚文王后。夏姬更是如此,她曾有三任丈夫,并侍一君二臣。文姜的感情有些尷尬,她在成為魯桓公夫人后,又與其兄長齊襄公私通。如果不是容顏驚人,她們的人生可能不會如此跌宕起伏。再看西施,她本身就是越王勾踐“美人計”中的關(guān)鍵人物。如果西施的外貌不夠出眾,她怎么能擔(dān)當(dāng)起如此重要的任務(wù)?在絕美的容顏之外,她們還有特殊的身份。在這四位名姝里,有三位是諸侯國國君的女兒(公子桃花、夏姬、文姜),有三位是國君夫人(公子桃花、文姜、西施),還有三位是國君之母(公子桃花、夏姬、文姜)。而最為關(guān)鍵的,她們無一例外與當(dāng)時的政治局勢發(fā)生了關(guān)聯(lián)。文姜出生于齊國,她不僅經(jīng)歷了春秋三小霸的爭斗過程,還深深地陷入各諸侯國的紛爭之中。公子桃花出生于陳國,卻輾轉(zhuǎn)于陳、息、楚三國,不僅見證了息國的滅亡,而且見證了楚國由盛到衰,以及晉國稱霸的歷史。夏姬出生于鄭國,此時的社會環(huán)境更為復(fù)雜,她的一生經(jīng)歷了鄭亂、陳滅、吳興、楚衰,以及晉霸等政治事件。西施出生于越國,是越王勾踐和吳王夫差爭霸事件的直接參與者。
當(dāng)然,在四位“春秋名姝”之外,作者也涉及春秋各諸侯國的君主和臣子。譬如,在《公子桃花》中,出現(xiàn)的諸侯國有十一個,諸侯國國君多達二十七位。由此也帶來了關(guān)于諸侯國之間的斗爭史,如《公子桃花》里的重耳流亡、城濮之戰(zhàn),《夏姬傳》里的楚莊王滅陳、稱霸中原,《西施傳》里近四十章節(jié)的吳越爭霸,等等。甚至各國的臣子如越國的范蠡、陳國的孔寧和儀行父,作者也給予了較多的筆墨。但總體而言,他們的出場在更多的意義上還是居于襯托的作用。
作者從女性個體而不是君臣的視角重寫歷史,就表明了她對于歷史的嶄新理解。考慮到四位女性分別出生在春秋時代前中后時期,又因為她們與當(dāng)時的君主、大臣都有交集,而生活在春秋政治的漩渦之中,所以,從這個角度看,“四位傳奇女,一部春秋史”,并不為過。
二、“春秋名姝”的別樣敘述
關(guān)于“春秋名姝”,柳岸曾這樣說:“我只想以史料為骨骼,以文學(xué)為血肉,豐滿復(fù)活這個人物而已。”柳岸對于公子桃花等女性進行了重新理解,如果說在以前的歷史敘述中,這些人物已被打上某種固化的印記,那么,在這個系列的小說里,她們的形象則因為作者對于歷史的嶄新理解而發(fā)生了變化。
《夏姬傳》中的夏姬就是這樣例子。在既有的歷史敘述中,夏姬被描述為妖姬,被罵作是淫蕩不堪的女子,更是被批判為“殺三夫、一君、一子,而亡一國、兩卿”的罪人。柳岸并非不知道既有的夏姬敘事,但是她沒有按照既有的模型敘述夏姬,而是在歷史文獻的基礎(chǔ)上,賦予夏姬以新的認知。在小說中,夏姬是一個率真聰慧、向往愛情,卻又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女子。少女時期的夏姬曾與兄長偷偷跑出王宮,去體驗鄭國的春浴節(jié)風(fēng)俗,從河邊溪水的玩鬧,以及她被救時的羞澀,足以看出其天真爛漫的少女性格。由于鄭、陳兩國意圖政治聯(lián)姻以敵強楚,夏姬便被作為一顆棋子嫁于陳國司馬夏御叔,但是她沒有想到,她的公爹子夏會認為自己的美貌是不祥之兆。夏姬不僅沒有心懷恨意,反而越發(fā)恭敬,不僅努力學(xué)習(xí)陳國禮儀,還勸說夏御叔納妾,最后取得了子夏的認可??梢钥吹?,出身尊貴的夏姬并沒有刁蠻的性子,她在陳國識大體、顧大局,是其聰慧的表現(xiàn)。
《文姜傳》中的文姜同樣如此。據(jù)文獻記載,文姜因與兄長亂倫而備受后人批判,劉向曾將其列入《列女傳》中的《孽嬖傳》。柳岸走訪臨淄和曲阜的文化研究人員時,他們也不太愿意提起文姜這個人物。然而,在《文姜傳》中,作者卻將其看作是春秋時代的傳奇女子,她不僅經(jīng)歷傳奇,還有著出色的政治才能。在大臣們?yōu)榧o、夷兩國事件爭執(zhí)不下時,文姜提出了巧妙的策略,齊僖公以此不僅保全了齊國,而且巧妙地處理了齊國與夷國之間的尷尬之境。雖然齊國最終沒有完成對紀國的復(fù)仇,但將國家安全置于仇恨之上,無疑是文姜雄才大略式的才能展現(xiàn)。
胡平認為:“隨著社會的變遷,人們又需要不斷回溯歷史,以現(xiàn)世的目光反省人類自身的文明與演進?!蓖瑯?,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觀念里,作者擯棄了既有成見,帶著“每個時代的人們,遵從著不同價值觀的制約,對兩性關(guān)系做出不盡相同的評價”的希望,重新書寫了作為歷史女性的“春秋名姝”。
三、“春秋名姝”的選擇敘述
春秋社會包羅萬象,不僅有很多傳奇故事,同時,也是中華文化大發(fā)展的聚集地。對于這樣一個復(fù)雜的時代,如果不對歷史材料進行有效的選擇,那么小說就會成為塞滿史料的文獻記載,而無法成為具有故事情節(jié)的小說。在創(chuàng)作“春秋名姝”系列小說之前,柳岸不僅竭盡全力去了解其歷史背景,而且在網(wǎng)上查閱大量資料,尤其是在創(chuàng)作《公子桃花》時,柳岸曾經(jīng)花費三年時間去研讀春秋歷史,可見柳岸對史料的重視程度??少F的是,柳岸在創(chuàng)作小說時,并沒有將全部史料納入其中,而是對其進行了有效的辨認和挑選。譬如,關(guān)于夏姬,西漢劉向《列女傳》載:“三為王后,七為夫人”。柳岸對此提出質(zhì)疑。又如,春秋時期,除了楚國和后期的吳國、越國的國君稱王之外,其他諸侯國的國君均沒有稱王,等等。柳岸沒有沿用此類說法。值得注意的是,柳岸不只是對歷史文獻進行選擇,而且有意識地將文獻進行了嫁接。如《西施傳》里“西子宮”的建造。現(xiàn)今,在諸暨市區(qū)南側(cè)浣紗江畔有一座西施殿,據(jù)歷史考察,在唐代時,諸暨苧蘿山上就出現(xiàn)了浣紗廟。浣紗廟是紀念西施的寺廟,其最早記載的文字見于唐代詩人的詩句中。而在小說里,作者以“西子宮”代之,指出這是越王勾踐滅吳之后,為紀念西施而為之建造的。作者如此處理材料的做法顯然是為了凸顯西施之于越國的貢獻。
當(dāng)然,小說的價值不僅僅體現(xiàn)在文獻的選擇上,還體現(xiàn)在作者的創(chuàng)作上。譬如,《西施傳》揉碎了《莊子·天運》中東施效仿西施的歷史故事,進行了二次創(chuàng)作。原本故意模仿西施心口疼而使人生惡的東施,在這里,成了一個善良、令人歡喜的小姑娘。東施雖然外表丑陋、身材臃腫,但依然有著小女孩般的天真,并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差,她如所有的女子那樣,有一顆愛美的心。柳岸作為一位女性作者,在女性視角下,通過獨特的想象力和細膩的文筆,塑造了一位外表不完美卻有一顆追求美的心的少女,并使其美學(xué)追求具有了非同一般的現(xiàn)實意義。
“春秋名姝”系列小說為讀者呈現(xiàn)了歷史上四位女性的傳奇經(jīng)歷,她們的生活內(nèi)容各不相同,結(jié)局也各有所異,但不可否認的是,她們的經(jīng)歷都可稱得上是一種“傳奇”。當(dāng)然,由于她們均居于春秋時期的關(guān)鍵時期,并深深地介入到了纏繞的歷史之中,所以,她們的生命史也就是另一種春秋的歷史。作者并非無意于春秋歷史的既有書寫,但是,當(dāng)她將所有的視野都專注于歷史中女性的命運歷程時,其實是想透過女性個體去尋求“合理地解釋這些事件何以發(fā)生”的一種可能。從這一點而言,柳岸事實上是在做著一種嚴謹?shù)墓ぷ?,那就是開放我們的歷史觀念,其時代意義正如有的學(xué)者所說,“她再現(xiàn)歷史,嚴謹周全”“僅此一點,已使這部書具有重要價值”。